湘南人习惯把大片或成规模的田园呼作“田塘”,究其原因,田跟塘是有共通之处的。一则田跟塘都是由人工开凿,二则田跟塘都需引水才能发挥其作用。所以田塘里一般都是死水。
农村长大的孩子自是一副古灵精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长蛇当布带,蝎子当蟋蟀,各种颜色鲜艳的虫儿则被我们养在装注射药水的纸盒里。教室里时有女生打开课桌时的惊叫,不用说,都是我们一帮鬼崽崽的杰作。唯独有一样柔若无骨的小生物带着冰凉的,兽的气息,还有逼仄的声音,常常钻进我的梦里,让我在梦里惊叫失声。
这就是蚂蟥,学名叫水蛭。江南的乡下,田塘里多的是蚂蟥,蚂蟥是专吸人和动物血的寄生虫。它们像一片片枯黄的柳叶,在水中随波逐浪,跳着它曼妙的舞蹈。只要你下水,便会听得水响,水一响,它们便纷沓至来。水一响我就会对蚂蟥产生恐惧,浑身肌肉就会本能地收紧,血液就将凝固,因为我知道,蚂蟥就要来了。乡下有一句俚俗的谚语,水动蚂蟥起——来得真快,说明它有着丰富的感觉器。
蚂蟥咬人人不会有疼痛感,只是有一种痒痒的感觉。它往往吸附在人的脚面上或者小腿上,两端咬住人不断伸缩着躯体使劲往肉里钻。被咬的人下意识地用手抓它,会觉得软囊囊、滑溜溜的,越抓越长,越抓它越不松口,越发加快了身躯的伸缩蠕动,好象非要钻到人的骨头里不可。有经验的人是用手拍,几下之后,它才会从腿上掉了下来,随着,就有血从那伤口流出,要好一会才能结成血痂。蚂蝗是褐灰色软体生物,生命力极强,别说钻进肉里你再无法治它,即使用刀将其剁碎,用火把它烧成灰,只要一回到水里,它便起死回生,重新生出许多小蚂蟥。
听爷爷说,从前有个妇人在野外喝了田塘里的水,结果过了一段时间以后妇人眼看着就消瘦了下去,脖子却越来越粗,饭量越来越大,可就是不长肉。因为感觉头痒,所以妇人常用一把梳子梳头。有一次,妇人和丈夫发生口角,丈夫一生气便揪住妇人的头发,想不到连脑袋一起揪下来了,从妇人那粗大的脖颈流出来的不是血,而是成千上万条蚂蝗。原来,妇人那次喝的田塘水里有蚂蟥籽,蚂蟥在他脖子那儿孵化并繁衍了后代,妇人的脖颈仅剩下了一层皮。这个故事让村庄所有的孩子听了都毛骨悚然,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在田塘里喝水。我现在写蚂蟥的时候,还会感到心惊肉跳,后背发麻。
蚂蟥,不说趴了在脚使人惊慌不已了,就是长长扁扁的身形水中来回游荡的时候,让人看见都感到心里发毛。我害怕这柔若无骨的小东西由来已久,也许是听多了关于蚂蟥的传说,也许前世是一只丧命于蚂蟥之口的水中生物。那是一个双抢的农忙季节,由于怕蚂蟥,我把长长的裤脚扎到踝骨以下,毒辣的太阳很快使水温上升。移动脚步的时候我感到腿肚子有点痒痒的感觉,我捞起裤脚,左腿的膝盖处和小腿腿肚上吸附着两只大蚂蟥。这两只蚂蟥都足有一寸长,脊背隆起,两头都已经深深地钻进了皮肉里边。黑灰色的蚂蟥腹部已经鼓胀得有些发亮,这表明它们差不多吸饱血。我一边惊叫一边跌跌撞撞地冲上田埂。一向对蚂蟥不敏感的妹妹用手帮我扯了扯蚂蟥,除了身体越拉越长,两头的吸盘却深入肉里,丝毫不见松动。我有点歇斯底里的疯狂,刚在田里下肥的父亲闻声赶过来,赶忙抓一把碳铵洒在蚂蟥叮咬的地方,不一会,两条蚂蟥松脱吸盘缩成一团掉落地上。我不解恨,把它们放到碳铵里腌制起来,很快见它们脱水缩小。原来这令人头皮发麻的东西还有克星,由此,我对蚂蟥少了一层恐惧。
其实,蚂蟥并非金刚不坏之体。食盐、食醋、碳铵、石灰、烟油、酒精等都能让蚂蟥形神俱灭,万劫不复。至于碎成数段或烧成灰后能繁衍千千万万条,也不过是传说罢了。
后来我知道,蚂蟥虽然外形可怖,但是它的药用价值是不容忽视的,《神农本草经》载,夏秋季节,捕捉蚂蟥后洗净,切断晒干或低温干燥。其性平,味咸、苦,有破血去淤,通经美容的效果,可治疗中风偏瘫,对肾缺血有明显保护作用,其制剂在防治心脑血管疾病和抗癌方面具有特效。我有过几次发痧,都是母亲抓了蚂蟥,让它们吸在我的手足关节上治好的。
我忽然对这个弱小的生命有点怜悯。不,是怜爱。蚂蟥,用它们的饥饿,我的血,共同惊艳了我的时光,明媚了我的岁月。生命里,我依稀看到它们一条一条依次游来,陪我闲煮光阴,细品春秋。
来源:红网新宁站
作者:李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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