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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叙文】我与朱老师三十八年的情谊

来源:新宁新闻网 作者:蒋双捌 编辑:新宁融媒 2022-07-08 17:4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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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四年九月一日,我一大早从一渡水镇杨栗岭家里出发,翻山越岭近五十里,去靖位乡代课。

到了靖位乡中心小学报到时,已是十点多,校长对我说:你早来一天,我们还可以安排你在中心小学或附近的学校,现在你只能去离这里还有十来里远的村小永兴小学了。

于是我又连忙往永兴小学赶。那时我还没满二十岁,虽然走了五十多里路,但再加十来里也不愁。我急赶慢赶走到永兴小学,已是到了午饭时间。

永兴小学坐落于一座海拔近千米高的山岭的半山腰上,校舍是大队部,校长是年过半百的朱天谞老师,精神矍铄,干练精瘦,住在二楼。见我来了,大嗓门的他很是热情地接待着我:“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待我报出我爷爷和堂爷爷的名号后,他的大嗓门顿时又提高了几分:“哦?你是那一家子人啊,你家是世代书香呢,好、好!”

我知道因为我的自我介绍引起朱老师的“误判”了,但我还是沾沾自喜:这个曾经让我受到最大伤害的家庭背景,在这里竟然第一次让我“沾了光”。

朱老师的大嗓门,引来了许多后来才慢慢混熟的人的围观,其中就有和蔼可亲的彭娇妹老师,他们嘻嘻哈哈地议论着:好瘦小,好年轻……我只认真听着朱老师的介绍:“我们这里是大山里,交通不便,条件很差。学校三个班,我教的这个班是四年级,彭老师教的是二年级。你来了,就教一年级吧。”

他接着问:“你还没吃饭吧?”我说还没有。

他连忙说:“我不知道你来,走了这么远的路,一定是很饿了。我只煮了我一个人的饭,也还没吃。你快先吃,我再重新做。”

朱老师是用一个很小的铁锅煮的饭,四两米的样子。饭锅的上层蒸着一小碗靖位特有的麦酱鱼。朱老师一揭开锅盖,鱼香和饭香就直往我鼻孔里钻,惹得我喉结不停地蠕动。朱老师拿出碗筷要给我盛饭,我连忙说:“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从锅里拿出麦酱鱼,我就准备盛饭。因为朱老师还要重新煮饭自己吃,他就要我把锅里的饭做一碗全部舀出,然后拿着锅放好米去楼下淘米。不到两分钟他上楼来,我那一大碗米饭早已吃完了。朱老师见状大吃一惊:“你还没吃饱吧?我快还加点米!”

朱老师应该还加了六两米的样子,又重新下楼去淘米。煮好后他吃了一碗多点点,余下的我就风卷残云全部消灭了!

吃完后,朱老师说:“咿呀,看你这么瘦小,饭量还可以!”引得围观的人不停地笑。

一个人记得某餐饭的情形也许很多,而朱老师待我的这顿饭,如同我与他的情谊一样,三十八年来一直存在我的心底!

下午他一边帮我布置好宿舍和准备好煮饭的地方,一边向我交代要注意的事项。在他介绍了自己的家庭背景之后,瞬间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他家从前也曾经比别人“阔绰”过,解放初期当老师,但在某个特殊时期差点被当做“帝修反”。现在被重新启用当民办老师,他很是感谢党和政府。并教导我好好工作,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工作机会。

经历了大风大浪的朱老师肚子里故事很多很多,又很风趣健谈,在互相的交流中,一个下午不知不觉中就过去了。

晚饭我就自己做饭吃了。我的房间在朱老师的隔壁,晚上,朱老师给我拿来一盏煤油灯和一瓶煤油,然后就点灯各自备起课来。

这之前我虽然在家乡学校断断续续代了两年课,但毕竟没有经历过正规而严格的训练,故而对教育教学很是门外汉,于是对隔壁的朱老师说:“朱老师,借你的备课本给我学习学习可以吗?”

朱老师很是善解人意地说:“可以、可以。你过来拿吧。”我来到朱老师的房间,只见他戴着老花镜正趴在办公桌上一笔一画地备着课:一手非常工整的魏体,横直斜都对得工工整整,像经过排版一样。他哪里是在写字,分明是在雕刻!

正在我惊讶的时候,他拿出一本旧的备课本给我:“这是我以前教一年级时候的备课本,你拿去作为参考吧。”欣喜之余,我拿着朱老师的备课本,参考着《教学大纲》和《教师备课用书》,依葫芦画瓢地备起课来——在我之后到现在四十年的教学生涯中,我还没见到哪个老师如此细心细致地备课,包括我自己。虽然我仿效了一段时间,但却没能坚持下来。

大概九点多,我备好第二天的课,就上床休息了。朱老师听到声响,说“蒋老师,你年轻,早点休息!哎,我现在如果只有四十来岁那该有多好啊!”想上床睡觉的我被他的这句话弄得反而没了睡意,就回话说:“朱老师,你今年多大了?”——那时的我竟然如此不会说话!

其时五十四岁的他生生是我的父辈,晚觉少已属正常,于是他在那边娓娓说起他的故事。我开始还在他每说几句后应答一下,慢慢地,我就迷糊了,也不知他后来说了些什么。而整个学期,朱老师就以这种形式给了我很多空白以弥补。

第二天我就给学生报名发书,也就十来个学生,有几个还流着鼻涕,然后正式上起课来。

星期六下午放学后,我们都要回家了。这之前我步行来回靖位的次数也不少,路是知道的,基本是大小亭子界两条路。朱老师问了我之后告诉我:“走小亭子界我告诉你一条便捷的路。”我于是跟着他走。弯弯的山道走了大概一公里后,前面传来小孩叫“爸爸”的声音。朱老师高声应着:“哎,香香哎!”峰回路转间再走近,一座大山里常见的木房子呈现在我的眼前:朱老师的妻子正抱着一个小女孩在门口等着他的回家。也许是朱老师的大嗓门让他的妻女知道了他的回来,亦或是他夫妻长时间的默契也未可知。朱老师向他妻子介绍了我之后,她非常热情地邀请我进屋坐一会。然后他俩告诉我小亭子界的路该怎么走,我就独自一人踏上了回家的路。

第二天我吃了午饭,背着六七斤米、一些菜和一把二胡就往学校赶。走了大概五个小时的样子,到了学校,已是傍晚。整个人已经累得腰酸背痛。

慈眉善目的彭老师好像是在等着我似的,看我到了,连忙对我说:“蒋老师,去我那里吃饭吧。”

彭老师的教室和宿舍与我们隔了一个操场,听她这么说,我很是犹豫,嘴里的话也说得很不漂亮:“谢谢你了,我还是别去吧!”但彭老师很诚恳也很坚决地说:“去咧,我知道你在这个时间才能到,饭菜都做好了等着你呢。你把东西放下,我在下面等你。”

我上楼放下背包,稍作了迟疑,往窗外望了一眼,彭老师还在操场等着我,并也正望着我的窗户,见我往外望,连忙说:“快下来吧,蒋老师!”

朱老师听见了,也大声说:“去吧,去吧,反正都这个时候了,你自己做好再吃就更晚更饿了。”

我自此才知道,朱老师虽然离家很近,但他也像我一样,每个星期的周日就到学校,周六下午放学后才回家的。

我下楼来到彭老师的宿舍,他的爱人正抱着女儿在等着我们。彭老师摆好饭菜,我也毫不客气地狼吞虎咽起来!

这顿吃的也是鱼,只不过这鱼是他的爱人从山脚下的小溪里打回来的:山脚的溪水很浅很清澈,用一把大铁锤猛力打在石块上,然后翻开石块,一条条被震晕的、手指大小的鱼就翻白了——这捕鱼的方法在当地俗称“打闷鱼”。

另外的一个大碗焖的是一只土鸡。

彭老师的爱人叫李中良,武冈师范毕业的正式教师,当时在靖位乡中心小学当教导主任,我去报到的那天是否见到他我已忘记。这新鲜味美的鱼,正是他从小溪里打回来的。

这一晚,我因为吃得太饱胃很不舒服。回到宿舍后,按着肚子备好课、看完作业,本来很累想睡了,但躺着也不是、坐着也不是,于是拿出二胡拉起来。

朱老师听见二胡声,很是惊讶:“咦,蒋老师,你会拉二胡?”

我的二胡是跟我的初中老师学的,指法是肯定不对的,只图拉叫,但朱老师却认为我拉得很好听。在我拉完一首歌后,朱老师在那边对我说:“蒋老师,你明天下午安排一节课,把我和你班合在一起上一节音乐课可以吗?”

第二天下午的第二节课,我拿着二胡进了教室,学生们都欢声雀跃。接着朱老师组织他班的学生也来了,两班的学生都坐好后,我就在黑板上抄写好《党啊亲爱的妈妈》的歌词,我先是一句一句地带着他们唱,然后我拉一句学生跟着唱一句。学生的兴致特别的高,朱老师则在后面帮着维持纪律,并轻轻地哼着曲调。

朱老师每晚都要工作到十二点以后才休息,往往在我睡醒一觉后,隔壁的煤油灯还透过光亮来:他为学生批改作文的批语犹如他的备课,每个字都写得一丝不苟;每一个勾和叉都是同样的大小、同样的位置……

他的工作热情来源于他对教育工作的热爱!

他的工作激情来源于他对山村孩子的关爱!

某一个晚上三点多,朱老师痛苦的呻吟惊醒了梦中的我。我连忙问他:“朱老师,你怎么了?”朱老师听我主动问他,于是说:“尿结石,痛得我一晚没睡。”接着是一连串“哼哼哼”的呻吟。

我连忙起床来到朱老师的房间,朱老师扶着墙边挨到门口打开房门,叫我搀扶他下楼去解手。厕所外我只听得他越来越痛苦的呻吟:“蒋老师,解不出来,痛死我了!”

我把他背回宿舍,让他躺在床上,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上绽出。看着他如此的痛苦,我说:“等下天亮了就去靖位卫生院看看吧。”

五点多天还麻麻亮,我就扶着朱老师向靖位走去。

到靖位卫生院打了针吃了药后,朱老师的痛苦缓解了一些,他坚持要回学校,怕耽误了学生上课。但朱老师这时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我就与他说:“你还是在这好好休息,我回学校上两个班的课。上完了你还没回来的话我再下来接你。”

下午我去接他,他已经走到半路了,病情有了缓解,但痛苦并没有彻底解除。

晚上朱老师也没有回家,住在学校,他的爱人也不知道他生病了。

因为耽误了睡觉,我这晚睡得比较早。到了第二天早上天快亮的时候,他把我喊醒,因为尿急又要我扶他上厕所。他在厕所里“哼哼哼”地努力着,我在外等候着。猛听得“泵”的一声轻响,朱老师说:“咦,怎么一下子就轻松了?蒋老师,你是不是也听得一声响,尿结石好像屙出来了呃!”

我说:“响声我是听见了。如果你觉得轻松不痛了,那就肯定是屙出来了!”

“轻松了,不堵了,应该是屙出来了!”

而这次我对他病中的照应,他在人前人后说了我一辈子的好!

一个学期很快就过去了。第二年的春季,中心小学的领导考虑到我的实际困难,把我调到中心小学而离开了永兴村小。

此后每年的阴历十一月初八朱老师生日这天,只要是天气好我没有什么非常特殊的情况,无论是我在靖位还是调回了一渡水,我都会抽出时间去给朱老师做生。而他,在我家有喜庆的日子里也翻山越岭来走动。

因为各种特殊的原因,朱老师在满了六十岁之后,只能以民办教师的身份退了休,而他获得的最高荣誉是“湖南省优秀教师”。这份殊荣,在那时我们整个新宁县也还没有几个!

退休后的朱老师很是乐观,我们有时问他没有转正就退了休是不是很遗憾,他说:“我很知足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我毕竟多少还有点退休金养老啊!”他劳动观念强,很注意锻炼,身体一直也很好,常对别人说:“我要争取活过一百岁!”

今春听说九十二岁的朱老师病了,情理之中又是意料之外。五一这天,我带着妻儿儿媳孙女一家五口去看他,朱老师的身体状况已经大不如前了,耳朵已经失聪。他见我一家大小都来看他,很是高兴。我在他的耳边大声说:“朱老师,你向来是个非常乐观的人,一定要坚强,争取实现自己的心愿啊!”

朱老师“嗯嗯”地指着我的小孙女说:“这才是真正的宝贝,你们要好好培养她!”

我对香香说:“如果没有你的细心照料,你爸晚年没这么幸福的!”

香香其实只是朱老师的养女,而她对父母的孝顺,则是有口皆碑的!

阴历六月初四日,我得知了朱老师去世的消息,连忙叫儿子与我一起去悼唁——我与他三十八年的真情厚谊,于他来说,已就此戛然而止;而于我来说,件件往事伴着滴滴的泪珠,如电视般浮现于脑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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