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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山炊烟

来源:红网新宁站 作者:易开润 编辑:redcloud 2020-07-29 14:22:27
时刻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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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疫情缓解时,大概是农历三月下旬的样子,阳光明媚,便邀几位朋友去我家乡六家冲玩,顺便看了一下渡槽和罗家冲隧洞。渡槽和隧洞修建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是那个年代了不起的水利工程。

  家乡有四座渡槽,从山外往山里数,依次叫竹子塘渡槽、烂泥冲渡槽、洋屋场渡槽和罗家冲渡槽,再往前就是罗家冲隧洞。每座渡槽架在两座山腰间,远看像白龙在群山中游弋、嬉戏、追逐。朋友们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渡槽,兴致盎然,文思泉涌。余达同学即兴作诗二首以示抒怀。其一:云阶远上夏风杨,数里渡槽几许长?春来冬去春又过,苦楸依旧对芦芒。其二:榴花欲放日初长,陌上青青草木香。六合渡槽今犹在,空留小巷伴灰扬。余达大概是在感慨时间的飞逝、草木的峥嵘以及渡槽曾经的辉煌与如今的残败吧。是的,如今的渡槽已经破败不堪,令人痛惜。

  竹子塘渡槽最长,有千余米的样子,仅仅一边有护栏,只不过护栏里面的框架都空了,就像没安装玻璃的窗户一样,不仅难看,而且很不安全,给过往渡槽的人增加恐惧感。那些框架原本是齐整整地安装在护栏里面的。框架上有花鸟虫鱼、飞禽走兽的图案,唯美之极。我小时候见过,现在只能靠想象了。如果要想找寻它们的踪迹,只能去附近村民的猪圈牛舍里去寻找了。那些框架很久前就被撬走了,作为修建猪圈牛舍的材料来使用。其他三座渡槽不长,一座比一座短,且没有护栏,只是同样少了很多的预制板。预制板是铺在渡槽横梁上供人们走路的,并列铺了两块或三块,现在七零八落,有些地方只剩下一块了,人们走在上面心惊胆战,没点胆量还真不敢过,很危险,稍有闪失,就会掉入渡槽里,轻则摔伤,重则被水冲走,丢了生命,这种悲剧曾发生过。幸好现在渡槽不再是交通主干道了,村村通的水泥路四通八达。 离竹子塘渡槽不远处有个大圳管理所,负责渡槽、水渠(又叫大圳)的管理和水的调度。竹子塘渡槽出口处建了个调水站,站内有三个水闸,主渠上安装了两个大水闸,麻林大坝的水流经这里,又要经过一次分流。大部分的水是从这里分流到碧田水库,再流向邵阳县和隆回县。旁边靠山的地方有条分渠,装了一个小闸门。分渠通向沙田、洞头和白云方向,少部分的水流向这些地方。不管是主渠还是分渠,沿途有许多出水口,也安装了闸门,都靠人工操作开闸合闸,闸门上的转盘有锁,转盘和锁都涂了油漆。管理所很牛逼的。什么时候开闸放水,放多长时间的水,都由他说了算。附近和远处的村民都因为供水的缘故曾在管理所聚众闹过事。好些年管理所还向村民征收水利粮。村民习惯上交抵农业税的粮谷,却突然冒出水利粮,加上当时还要交什么教育事业附加费,三种税种叠加在一起,压得村民喘不过气来。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才刚刚实施不到几年,才勉强填饱肚子,怎料到又是这税那税的,逼得村民苦不堪言,何时才有盼头?好在后来农业税取消了,教育事业附加费也取消了,管理所征收的水利粮也自然取消了。现在竹子塘管理所已是人去楼空、残垣断壁了。前些年我还去过管理所,有一老者见来了生人,显得非常惶恐,并用一双白眼瞪着我,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态。我也纳闷,老者应该是慈眉善目的,怎么用这般态度待人。我只是闲逛,只是对房前房后那些开得娇艳欲滴、奇香无比的花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多看了几眼而已,并无恶意。我把我的遭遇跟熟人说了,熟人告诉我那种花是罂粟花,我才恍然大悟。果然,第二天再去看时,花不见了,老头也不见了。那个老头是邻村人,不认识。

  渡槽之间的水渠横亘在山腰上。水渠内淤泥深厚,荆棘丛生,好些地方有山体滑坡、完全被阻断了,已和山峦融为一体,要不是水渠看起来凹陷落空的地方多些,哪里还看得出有水渠。既然水渠都难得分辨出来,更别说渠堤了。渠堤是完全看不出来了,完全和山峦融为一体了。

  渠堤和渡槽一样,也是以前人们过往的交通主干道,现在完全被废弃,不仅长满了高过人头的蒿茅、灌木和荆棘,好些地方还长满参天大树。曾经川流不息、走了三四十年的蜿蜒曲折的道路再也见不到它的踪影了。可谁能想到,就是在这里,就是这些渠堤也曾是我们这些山野顽童撒野的地方。

  有些宽敞的渠堤有晒谷坪那般大,长满马不拦(家乡话,一种只长长不长高的小草,它的学名不得而知)。我们放牛砍柴时常来,或玩扑克牌,或打仗,或烤红薯。打仗和烤红薯最有趣。

  打仗时分成两队人马。演坏蛋的一定要把上嘴唇涂抹成黑色,像一小撮胡子,手拿棍棒当枪使,坏蛋头目则挎上一把纸或木做的手枪,从裤兜里掏出一顶灰不溜秋的帽子,歪歪斜斜地戴着,哇哇大叫杀奔过来,活脱日本鬼子模样;演好人的一队人马则埋伏起来,等到“鬼子”进了埋伏圈,就大吼一声杀将出来,呐喊声威武雄壮,此起彼伏,杀得“鬼子”丢盔弃甲,狼狈而逃。战斗结束后,马上轮换角色,把刚才的情形再演一遍。否则,下一次玩时谁还愿意演坏蛋呢?然后收藏好道具,等到下次再演看过的电影里别的桥段。

  烤红薯又是另一番景象。伙伴们在渠堤上找一块洼地,稍稍修理一下,便构筑了一个天然而巧妙的坑,即能节约柴火又不会引起山火。大伙商量好,红薯从自己家里拿,自己家没有的,也要千方百计搞来。张三拿来白薯,李四拿来粉薯,王五拿来紫薯,然后一股脑儿丢进坑里。没有谁不带的,违约可丢不起人。准备妥当后,便四处寻找柴火。有些家伙图方便,就近把近处的小树砍了当柴火。为了早点吃到这些“点心”,大伙趴在地上,鼓起腮帮子使劲吹火。柴火太湿,燃得不旺,烟雾倒是直冲云霄。红薯快熟了,大伙气喘吁吁汗流浃背,脸都成了五花脸。这时候,看山员如同“土行孙”毫无征兆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们这些小家伙眼前。我们如同老鼠见了猫,撒腿就跑,然后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我们在心里诅咒他一万遍的看山员在美滋滋地独享我们的美食。看山员是生产队选派出来的,职责是巡视山林,防止村里的禁山和树木被偷盗和砍伐,有权对违反这些乡规民约的人予以处罚。我们大气不敢喘,老远闻着红薯的香气,不停地咽口水,眼巴巴地看着那些红薯秋风扫落叶似的落到看山员的肚子里。我们除了恼怒、沮丧,剩下的就是无计可施。等到看山员把吃不了的烤红薯放到衣兜里,摸摸肚子,拍拍屁股,慢悠悠走远了,大伙才从草丛里钻出来,看到满地的红薯皮,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责难起憋屈得眼泪快流出来的难兄难弟:要是不砍树当柴火,哪能招惹到看山员?要是不砍树,那些红薯不就成为自己腹中的美味佳肴了吗?现在倒好,红薯没吃着,还有可能被父母揍一顿。受一顿皮肉之苦犹小可,很有可能还会罚家里的工分。看山员一定看清了我们的面孔,知道谁是谁家的孩子,傍晚要打锣宣告罚谁家多少工分的。当时的工分是父母在生产队里做工挣的。工分就是口粮,一家人倍加珍惜。孩子在外闯祸,严厉的父母会把孩子打得半死,甚至饿上一顿饭。听了大伙的数落后,犯事的小伙伴哭得更伤心了。果然不出所料,鸡进笼鸭进舍的时刻,看山员的锣还是敲了,家里的工分还是扣了,我们还是挨打了,至于谁饿了饭,没人说。我们这些小屁孩当时哪里能懂得乡规民约的严苛性,哪里能体谅到父母的苦衷与无奈,只坚信自己是无辜的,满怀怨恨,便鬼捎伴凑在一起商量对策来对付那位我们恨之入骨的看山员,决定演出戏捉弄他。

  时值隆冬,北风呼啸,天空愁云惨淡。我们怀揣红薯,一边爬山,一边捡拾柴火,来到老根据地,生起火,又去水渠里捞得许多枯枝烂叶,堆在坑上,烟雾立刻升腾起来。水渠里的枯枝烂叶是随水流飘来的,没人捡回家当柴火,嫌脏,却是冬天在山里烤红薯的好柴火。一些人则拿着柴刀,把挺拔的松树敲得咚咚响。他们敲得很起劲,目的是把看山员引来。我们的辛苦没白费,放风的说看山员佝偻着身子爬上来了。等到看山员近了,我们装出惊恐不安的样子四处逃散。有个家伙逃跑前,还在火堆上撒了一泡尿。看山员看见火堆,就坐在旁边烤起火来,一边吸烟,一边四处张望。十分钟过去了,他慢条斯理地吸着他的老旱烟,吐出的烟圈也飘得远远的。半小时过去了,柴火烧尽,他拿根棍子开始扒灰,扒了半天也没扒出他期待的东西,立即用脚踩熄余烬,灰烬扬得老高老高,看来他有点生气了,忙乎半天,没一丁点收获,他真的生气了。他张望片刻,驼着背走下山,山风撩起他的衣服,吹得他直哆嗦。我们像蜜蜂归巢一样,兴高采烈,马上从怀里掏出红薯开始烤起来。我们围在火堆旁,把刚才冻僵的身子烤得特别暖和。

  后来家长知道此事,臭骂了我们,说我们与其捉弄了看山员,倒不如说被看山员愚弄了,他不显山不露水,把我们冻得半死。不过当时我们不觉得,懵懵懂懂的,吃了暗亏反而高兴得忘乎所以不要不要的。时过境迁,现在想来,看山员并不是和我们过不去,那是他的职责所在,而我们确实幼稚可笑。现在故地重游,却是物非人非。烤红薯的坑不见了踪影,还有可爱的五子飞棋盘、三三棋盘都不见了踪影。好在渠堤还在,山川还在,家乡还在,半山的炊烟还一直萦绕在我的脑际里。

  朋友们跟着我时而在渡槽上远眺,时而在渡槽里穿梭,时而在渠堤上匍匐而行,或时而在水渠里跋山涉水,头顶烈日,精神抖擞。听我讲渡槽水渠的前世今生、家乡轶事或人生过往,觉得趣味横生;而我却觉得那些事仿佛发生在昨天,沉重而悲壮。回到家里,我把当天的照片发在朋友圈,并附上一首打油诗:天高日丽观渡槽,蝶舞蜂飞觅花香。三五神友叹雄伟,七八炊烟绕山梁。却意外收到许多点赞,我明白,朋友们不是为我的诗点赞,而是为我的照片点赞。尤其是在罗家冲隧洞前的照片,杨明老师,禹正平老师,余达和我都笑得灿若桃花,背景却是黑黢黢的,那就是罗家冲隧洞,洞中积水太深,过不去,只好留张纪念照,以示到此一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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