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秋日格外炎热,不要说田地里干枯卷曲的庄稼,就连山野里根系发达的野生灌木也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焦黄了面庞。俗话说:立秋处暑有阵头。可这阵头有增无减。火辣辣的太阳虽然还未直照,但路旁的沙土已显出胆怯的光亮,沥青马路上发着白光,老远就看见路面上迷幻升腾的蒸汽。门前波光粼粼的双江河历经了干燥高温的夏日,在秋老虎的肆虐下,像一个苟延残喘的老人,河面的浅滩上已露出嶙峋的河床。
村南的一口泉眼已经干涸,这个季节的应时蔬菜母亲已种了数茬,虽然勤于浇水,稚嫩的幼苗刚一出土,要不了一个上午,便被强烈的紫外线灼伤。这种天气再持续一个月,不要说吃饭,喝水都成了问题。
爱犬小白慵懒地趴在檐前的石阶上,红红的舌头不时吐着热气。见我起身,赶紧黏着我跟了出来。沿着门前的双江河溯水而上,不到两里,有一处拦河坝,跨过大坝,有一条七、八百米长盘曲而上的石板小径。小径的尽头是一处叫“井头冲”的开阔的腹地,这是村里海拔最高的庄稼地,当地自古就有“井头冲,冲上天”的说法。这里土地平旷,屋舍俨然。继续前行,就是村里的园艺场。集体时,这里有成片的茶园及橘园,依山而建的,是一排颇具规模的养殖场。经历无数个春花秋月夏日冬雪,屋舍凋敝,汹汹野草里露出一段段残垣断壁。
养殖场前一马平川,有数十亩宽。这是人民公社时期开垦的土地,因地形低洼,常年积水,红褐色的土壤寸草不生。历经数月的高温干旱,这片土地像历经风霜后老人脸上的皱纹,那么清晰的深刻,那么无奈的哀伤;这些深深浅浅的裂纹,形状独特,更像宋代汝窑烧制的瓷器开片,给人以视觉上的冲击。小白不用招呼,已旋风般冲进这些巨型开片中,在这片干涸的土地上狂奔,打滚,撒尿,土地上空扬起一片烟尘。狗们的体力是旺盛的,不过这阵闹腾已令小白口干舌燥。它四肢跟肚皮紧贴地面,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张开鼻翼搜寻水源。
养殖场后面靠近山脚有一条扦担宽的水渠,这个时候也已干涸。水渠旁芳草萋萋,比起渠外的世界,这里算得上园艺场里的一方福地。小白不用招呼,一头冲向水渠。渠内虽然潮湿,却无明显水渍,通往渠内的鸟道光溜平整,潮湿的地面布满鸟兽的足迹。我在低洼处扒出沙石,刨开一个脸盆深的凹穴。一盏茶功夫,就有涓涓细流慢慢沁出。小白兴奋地在一旁转圈,不等水质澄清,早已俯下身子,贪婪地舔舐这茫茫旱地里的甘霖。
我咽了咽口水,在这种高温的天气里翻山越岭,说不口渴那是假话。总不成,我跟着小白对着这浑浊的泥水乱喝一气,人的体质是远远及不上狗的。听父亲说,这条水渠通到这座山的背阴,有一口四季不涸的泉眼。
呼哨一声带上小白,循着水渠前行,山路逐渐陡峭,转过山头,一道数十米高的绝壁呈现眼前,崖上布满青翠的藤蔓。渐闻水声铮淙,如鸣佩环,中间还夹杂着银铃般的笑声,原来是两个妙龄村姑相约在这里取水,一个扎着双马尾,一个剪着齐耳短发。一线筷子粗细的山泉从崖缝中流出,注入到下面一个岩石形成的凹槽上。凹槽不大,周遭布满青苔,仅能容纳数升水量。奇怪的是,凹槽四周未见有水溢出。因为是飞泉,所以她们只带水壶,而未见盛水的碗瓢。我一时情急,一双手伸出便欲捧水喝。因为刚刚扒过泥沙,一双手全是发干的泥糊。双马尾连声惊叫,早已把我拉住:“哥哥,你这双灰巴萝卜的手伸进去,岂不是糟蹋我们一眼好水。”短发用手捂住嘴巴,只顾发笑。末了,她眨着狡黠的眼睛对双马尾说:“姐姐,那就借用一下你的手板呗。”姐妹俩互相调笑,带一股浓重的外地腔,问之,才知道她们是从新化嫁到本地的。双马尾跺跺脚,脸上飞过一丝红晕:“借就借,总不成毁了我们一眼好水。”她蹲下身子,双手窝成碗状,在石槽里掬出一捧泉水。阳光从峭壁上洒下,把一双俏手照得通红,这碗不是瓷器制,而是玉手造。她避开我的眼睛,不敢看我。面对如此坦率热情的小姑娘,却之肯定不恭。我肃正眼神,斯斯文文地喝了两捧山泉。泉水清凉沁甜,从口入胃,散入四肢百骸,那种舒爽和惬意,是久旱逢甘露的内心喜悦,是我今生从未有过的体验。小白歪头看着我们,它先是欢快地低声呜咽,然后在这对姊妹花前轻摇起尾巴。这小狗崽子,比谁都贼,难为它窥得主人的内心世界。山泉旁有很多天然的石墩,我不敢久憩,带上小白急急地从原路返回。
未及转过山头,身后已传来一阵高亢悠扬的山歌:“送哥送到深山窠,手板捧水给哥喝。我哥喝了手板水,天干三年口不渴。”歌声率真细腻,自由放纵,似一滴清露,在这个炎热的旱秋里无限地蒸腾,挥洒。是啊,有玉手作碗,清泉为露,天干三年又何妨?
来源:新宁新闻网
作者:李林
编辑:新宁融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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