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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的天窗

来源:红网新宁站 作者:李林 编辑:redcloud 2020-04-14 19:4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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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轻轻柔柔的月光,如水似乳,透过玲珑的天窗,漫过古老厚重的书桌,漫过光溜的竹躺椅,漫过母亲的衣橱,漫过祖母的老纺车,将银色的柔辉洒落在卧室的地楼板上,洒落在儿时甜蜜的梦境里……卧室里便舞动着游丝般的清凉和温馨。母亲替我轻轻盖上蓝底的印花棉被,一边用古老的棕叶蒲扇替我驱赶蚊虫。

  我家是百年老屋,被岁月剥去白皮的土墙,被烟火熏燎得黝黑的木壁,被风雨荡涤得青里泛白的鱼鳞瓦。家傍双江河,河边的小水电站未建成前,家里普遍都是煤油灯照明。等母亲煮好猪潲,忙完家务,关上升子口大的窗页,吹灭了那盏如豆的灯光,家里都是密密仄仄的黑暗。中空的地楼板和楼板上时有老鼠作作索索,相互追撵,夜色像一块巨大的克色棉麻家织布,带着神秘与恐怖,将人包裹得透不过气,我害怕得经常睡不着。

  上唇的清鼻涕刚刚淌干,我就与父母分房而睡。居室简陋,床体是两个拼的一起的红漆大木柜。隔着一扇木壁虽能听得大人说话和在地楼板走动时发出的踢踏声,我还是不敢面对窗外死寂的空山和夜鸟磔磔的鸣声,尤其是夜风拂过屋后的竹林。黑暗是不受孩子欢迎的,这些本是庸常无奇的声响,偷偷地掺入了某些怪异的音符,本是司空见惯的影子扭曲成妖魔的模样,让我在梦里常常惊叫失声。

  考虑到孩子的胆小,搞修理出生的父亲在我的卧室设计了一个通光极好的天窗。先在卧室的楼板上锯开一个正方形的大口,再在屋顶相应位置的橼条上开一个小口,用透明的玻璃代替暗沉的瓦片,玻璃四周用油石灰(桐油跟熟石灰按一定比例混和而成的粘结剂)密封,屋顶与楼板之间用崭新的杉木板衔接,简朴之风跟屋顶的鱼鳞瓦如出一辙。仿佛一个四方井台,井上是日月星辰,井下是卧室。更像一个时空隧道,隔绝了楼上的黑暗阴森,一头是浩渺的宇宙,一头是贫穷的老屋。

  天窗亦作“天牕”或“天牎”,在古代,天窗被视为龙气冲天的口子。李白在《明堂赋》里就有“藻开䌽错以舒蓬,天牕赩翼而衔霓。”在这里,天窗气势辉宏,在阳光的映照下五彩缤纷。范成大亦有“寻思断梦半瞢腾,渐见天窗纸瓦明。”的诗句。

  有天窗的老屋是简陋的,有天窗的夜晚是迷人的。抬头就能看见天宇下眨巴眼睛的星星,还有鸟儿低飞掠过天窗时巨大的翅膀。家里的大黄猫举起洁净轻柔的海绵垫爪子,意态阑珊地靠近天窗,用他绿光莹莹的眼睛善意地与我对视。

  我再不用害怕屋内令人喘不过气的黑暗,我终于可以枕着星星和月光入眠。我可以想着牛郎织女,吴刚伐桂,也可以想着蟠桃园里的蟠桃会从天窗掉落,砸在我的床前。即便是阴雨绵绵的梅雨季节,即便是带子似的闪电一片,即便是震动屋梁的雷声,即便是黄豆大的雨脚在天窗上卜落卜落地跳,即便是凶神恶煞似的猫头鹰停在天窗上……我都会对着天窗努力地眨巴着眼睛,对着天窗吹着自在的口哨。

  当第一缕阳光从天窗斜射进来,我能清晰地看到空气里的浮尘在光柱里翻腾。父亲在屋侧的空地上劈柴,鸡鸭刚出窝时的嘈杂声,公猪跃上栅栏的扑击声,母亲的菜刀快速有规律地落在切菜板上,都能清晰可闻。我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母亲的声音便从厨房传来:“日头晒屁股了,还不起来?快叫上妹妹,吃了饭早点上学。你这只野猫腻,又上桌了!”后面这句话是母亲对不懂规矩的鸡们说的。

  午后的阳光透过后山密密的竹林从天窗上洒下来,卧室的地楼板上便浮动着淡淡的圆圆的光晕。此时母亲那面蛋圆的镜子便成了我爱不释手的玩物,我将天窗之光折射到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折射到母亲的衣橱上,折射到父亲的蓑衣上,让妹妹屁颠屁颠地去追,然后抚着肚皮大叫过瘾。

  天窗还是老屋的时钟,晴朗的日子里,天窗之光照到卧室正中的地楼板上,母亲知道是该做午饭的时刻了;天窗之光斜射到衣橱顶上,母亲知道该去关上鸡鸭牲畜了。

  “一窍仰穿,天光下射。”四季轮回,岁月在天窗之外变换着,光景在天窗之内变迁着。碰上干旱或洪灾的年成里,油盐也各自打单生(湘南方言,零落,不在一起),清汤寡水的日子里,碗里四时难见油花,瓜果野菜,红薯玉米清一色清蒸或水煮。水汽漫过厨房,漫进卧室,此时的天窗肯定是看得见的,却默默无语,只是从玻璃上掉落几滴水珠。

  当方便亮堂的白炽灯、日光灯代替昏暗的煤油灯时,古老的天窗逐渐退出敞亮的舞台,那些月光、雨声和着淡淡的哀愁却永远沉淀在少时的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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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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