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长莺飞,山花烂漫,一大早,我们便相约踏青。山路逐渐崎岖,我们只能弃车徒步而行。身后一辆车身窄小的三轮摩托像个步态蹒跚的老人,慢慢地追上我们,我忙招手叫停。开车的是一个精明干练的老人,我随手递上一支纸烟,却被老人双手推开。老人从偌大的口袋掏出一个牛皮盒子向我晃晃,“你那个没劲,抽我的。”老人眉角飞过一丝神采。
我打开牛皮盒子,一股浓烈的老旱烟味在我的呼吸里弥漫,那是爷爷的味道。爷爷喜欢抽烟,却抽最廉价的“喇叭筒”。我熟悉地铺开烟纸,掂量一抖,不多不少,手一卷,烟卷成了经典的“喇叭筒”。拿起来舌头一舔,鼻子一嗅,用火机一点,噗嗤噗嗤吸了起来。一股久违的冲劲从喉咙入肺,像停泊港湾的船突然遭遇惊涛骇浪,我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车上人先是大笑,接着也咳起来。
爷爷是老瘾客,对“喇叭筒”情有独钟,却从不抽商店的纸烟。他说纸烟没有劲道,其实他是痛惜家里收入太低,舍不得让儿辈们花钱给他买香烟。爷爷常抽那种最“冲”的小叶红,有人夸张的说,抽一口子能把脑瓜子顶开,爷爷却吸之如甘饴。爷爷一直经营他的老油坊,我的记忆里,桐油味和旱烟味是爷爷独特的标志。在人群中,闭着眼睛我都能把爷爷找出来。
旧时交通闭塞,吃的、穿的,都是自家地里栽种。棉、麻、烟叶都被勤快的爷爷照料得肥大壮硕。收割烟叶也很有讲究,要看烟叶的成色,烟叶由翠绿变成浅绿,叶面上出现一个个小泡泡,就是收获的最佳时期。如果泡泡长穿了,烟叶就没有劲道。
每年秋天,爷爷把烟叶收割下来,拿回家细心地一片片铺开,用稻草在烟叶根部一把把绑好,再分开骑在屋檐下高高挂着的竹竿上,那一排排黄澄澄的烟叶成了家中一道独特的风景。
晾好的烟叶被爷爷精心收藏在一个大木桶里,桶底放着防潮的生石灰。需要的时候,爷爷会取下一把烟叶,剔除稍粗的叶脉,一片片铺平叠在一起,再卷成圆柱状,放在石磨下压实,然后用他专用的烟板和烟刀,切成烟丝,装进他的铁皮烟盒里。
爷爷喜欢吸烟,卷烟纸也没什么可挑剔的,我们用完的作业本、报纸、每天扯下来的日历,只要薄就行。也许常用日历纸卷烟的原因,爷爷的“喇叭筒”总有岁月的味道和沧桑的感觉。
小时的我是卷着爷爷的“喇叭筒”长大的。卷烟时,先把烟丝撒在裁好的纸条上,然后再卷起来,捻住一头用手指捻,烟就卷成了优美的喇叭筒,再用嘴唇一舔,用唾沫粘牢,掐去多余纸捻,便可点燃抽烟。
夏天的时候,在庭院里,在古老的石拱桥上,一边听着河里潺潺的水声,一边听爷爷有一搭没一搭地侃大山说评书,瞌睡上来了,就躺在轻便的竹躺椅上,头上是一眨一眨的星星,身边是忽明忽暗的烟头,爷爷的语声渐渐的朦胧而遥远,那些暗暗的烟头也渐渐模糊了,遥远得仿佛天上的星星……冬天,大人们围在火盆边上,一边聊天一边卷着“喇叭筒”。我们一帮小不点就在火盆里烤红薯片,或用装雪花膏的铁盒炒黄豆,炒苞米粒。小孩子在这种环境下,受好奇心驱使,偶尔凑在“喇叭筒”上吸一口,大人是不会反对呵斥的。到别人家做客,不论年长年幼,敬烟时,阅历丰富的主人是不会忽略每个带把儿的爷们。
在乡下,一支“喇叭筒”就是一座桥,一座乡邻乡亲亲戚朋友沟通感情的桥梁。因为爷爷是老场长,素爱主持公道,生活中或有不快的人和事,他们总不忘走到我家。这时爷爷便递上他的铁皮烟盒,他们边吸边聊,那悠闲的烟圈里,来人逐渐打开了心结。
“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爷爷的有生之年,那支“喇叭筒”一直是他的精神食粮。累了,抽支烟解解乏;困了,抽支烟精神精神;冷了,抽支烟暖和暖和;一个人闲暇无事,抽支烟解解闷。劳作间隙,卷一支“喇叭筒”,深吸一口,让烟雾透过五腹六脏,然后缓缓吐出,仿佛排尽了体内浊气,连同辛苦劳累吐得一干二净。
岁月如烟,时光易老,爷爷离开我们已有十数个春秋,我也年过不惑,每每看到别人抽烟,我都会想起爷爷抽“喇叭筒”时的悠闲神情,心中便会升起一种柔柔的亲情。
来源:中国崀山网
作者:李林 新宁公路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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