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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访老城码头

来源:中国崀山网 作者:禹正平 编辑:redcloud 2012-02-27 16:55: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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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夷江像一根钟灵毓秀的玉带,巧妙地将新宁老城巴在背上,快要告别时,稍稍直一把腰,缓缓向北流去。那些沿江码头,如别在玉带上的彩丝,系住一方百姓的平凡生活。

  老城历史悠久,自汉代始,便置邑设县于此。它北始于犁头湾,南抵白公渡,东挨高庙岭旁,西至夫夷江岸。旧时有“穿城一里三,围城一里七”之说。

  秀美的夷江从北门入城,旖旎流过北门码头、西门码头、郭家坪码头、大兴阁码头、长码头、南门码头和白公渡码头,然后从东门码头出城。不难想象,在如此短的水域里,队列如此众多的码头,可见当年老城人口之密集、闾巷之纵横、百业之兴旺。

  我的童年及少年,是在城北和城南度过的,自小耳濡目染,断断续续从长辈们的口中知晓一些老城和码头的旧事。读高一时,没有任何征兆,我突然对那些码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巴望哪一天,邀上一、二位志趣相投的同窗,乘一叶扁舟,顺江而下,轻松洒脱地拜访那些码头。

  说来使人难以置信,面对近在咫尺的码头,花它半天功夫就能搞定的码头,我“巴望的那一天”却屡屡踏空——每次践行前,总是敌不过远方名山险川的诱惑。私心每以为下一次去,再下一次去。正是这无数个“下一次去”,渐渐松懈了我走访老城码头那根绷得紧紧的弦。

  2009年末,我巴望的那一天终于践行。我们文友三人在县城老广场集结后,顶着一杆来高的蔫日头,兴致勃勃地操近路,从县邮政局对面的小巷子直插夫夷江边。

  碎步走出小巷,劈面就是王家码头,凛冽的江风裹着寒气扑面而来,我身不由己地打了个寒颤,顾不得寒冷,急忙将目光掠向江边。原来,我们计划直截从东门码头溯流而上,逐一走访老城码头。临行时,我们改变了主意,既然架了这么久的势,多览一些码头又何妨?可当我看清眼前的景象时,心里不觉咯噔一下,记忆断裂脱轨了。但见新建污水处理厂的污水槽沿江而下,强势侵占了江堤和码头的地盘。污水槽两米来宽,上面严严实实铺上了钢筋水泥,并且每隔三十来米砌一个高出污水槽1.2米的长方形出淤池;污水槽两边,砂石裸露,旧土分离。这种强势侵占,生硬地破坏了江堤和码头千百年来积淀的地域文化和昔日那种古拙、沧桑的氛围。我在心里暗暗叫苦,假如污水槽一直建到北门码头,我们这次走访还有什么看头?

  尽管不尽如人意,我们不愿半途而废,缓步从王家码头顺级而下,走完仅存的26级麻石条,踩过一小段连接污水槽的水泥路,五味杂陈地行走在污水槽上。此时,恰逢冬季枯水期,水落石出,滩肥水瘦,原本就不宽的夷江,愈加显得逼仄。

  新宁是旅游大县,治理水污染,使夷江水更清天更蓝是当下的一件大事,而保护夷江两岸原汁原味的生态环境不遭破坏,同样是一件大事。二者孰轻孰重,也许只能留给历史评说。骤然间,发生在南方古镇的一件尴尬事倏然在我脑海中浮现:某著名导演选中了江南古镇上的一条老街,计划在那里拍摄部分镜头,古镇人得知这一喜讯后,举全镇之力,在一个星期内马不停蹄地将那条老街粉饰一新。当导演带着剧组风尘仆仆驻进古镇,面对现代化装饰的老街,导演傻了眼,扼腕叹息之余,不得不移师而去。

  这样边走边想,不觉走到了东门码头和污水槽的源头。眼见为实,我为刚才的“暗暗叫苦”自嘲起来。

  此时的东门码头,古韵犹存,憨态可掬地卧在雄伟的白公渡大桥下面,它由那些经历千百次水涨潮落的青石麻条嵌成,那些麻条环环相扣,错落有序,从江边“一”字形延伸到江心。遗憾的是,挨江心的半圆形平台,早已参差不齐,走近一看,原来平台下面的麻石条已坍塌;值得庆幸的是,和它毗邻的梯形平台还保持完好。此时,尽管江边寒风透骨,一群衣着亮丽的年轻女子,正在上演一部现代版的西施浣纱,其中一位前卫女郎,忙中偷闲,嘴里哼着流行曲,悄悄扭动小蛮腰,见我观察她,羞赧地低下头。

  我们慢慢前行,走过清静的县祁剧团和肃穆的金石中学,当我们的身影出现在稍微有些坡度的白公渡码头时,周遭寂寞宁静:经过几次修缮,码头表面的水泥大部分已脱落,露出东一块西一块的丹霞红麻条;江心的拦河坝和泻洪口不知何时被砂石淤塞填埋,再也听不到那震耳欲聋的洪水声;一艘游轮形单影只地停靠在以前老渡船的泊位上,任风吹水蚀,与对岸的白公亭隔江相望,惺惺相惜。

  我绕码头转了一圈,无法否认,时间这把隐形之刀,雕刻起江河山川时,竟如此无情。

  往日如烟,这还是南宋抗金将领杨再兴率义军从这里进发的那个码头吗?这还是抗日期间著名诗人艾青往返水头乡下教书、写作,面对崀山这部写在大地上的山水文章,吟出“桂林山水甲天下,崀山山水赛桂林”的那个码头吗?这还是一代又一代船工用橹和篙当笔,一撇一捺写满江面,抒发从此岸到彼岸情怀的那个码头吗?

  答案是肯定的。可不管我怎么努力,再也找不回当年的岁月,而那些岁月,因有了白公渡码头这个载体,才有了那些渐行渐远的背影,循着这些模糊的背影,我们才不会忘记寻祖探宗的回家路。

  风还是那么凛冽,我们悻悻地离开白公渡码头,折进江边菜地小径,一路曲曲折折摸到了南门码头。

  乍一看,它完全不像一个码头,未见一块组成码头“元素”的青石麻条,也没有一席像样的浣纱之地,惟见一只渡船泊在三块水泥板相叠的沙滩边,似一只被谁遗弃在水面的旧鞋,正是这只“旧鞋”无声地提醒我们:这里是一个码头。

  然而,回到这样一个码头,我的思绪搁浅了,无法载回旧时的时光,那就继续走访吧。

  穿过木材公司的地盘,往左拐进一条小弄,寒风拥着江面的水汽顺着弄子吹过来,从这一阵阵湿漉漉的风里,我感知离江边愈来愈近了。长码头是南门和西门交汇处的一个坡度稍大的码头,明末清初年间,它是老城的主要通商枢纽,到了清末鼎盛期,码头上的挑担脚夫增至几十人,放眼望去,江面樯杆林立,船影踵踵;岸边商贾、脚夫和行人来来往往,踩烂码头。此时,我们伫立江边,长码头的轮廓还在,那番喧嚣却在岁月的风尘中销声匿迹。浏览之际,我赫然发现码头入口处立着一块“世百芳流助民建公”石碑。碑原文:夷水流岁月,金岭古今度(渡)城南码头始建于明末清初时年长久,洪水冲击,破烂腐旧,居民为此生怨,盼望复修,共捐1.8万余元……立碑时间:1999年元月。无可厚非,我现在看到的,是公元一千九百九十九年修复后的码头,由于从江边延伸到江心的码头破烂腐旧,工匠们在二十多米的原址上重建了一个钢筋水泥码头。漫步其中,浮想联翩,让我聊以自慰的是,连接江边水泥码头的33级台阶,还是原封未动的青石麻条,它们保持着旧时模样,笨拙地守护着那段风光已逝,滋生眷念的岁业。

  离开长码头,不知不觉踏上了大兴阁码头,当我第一眼看见它的“尊容”时,心情陡然沉重起来,挨江边的一溜麻石横七竖八地倾向江心,与和它相连的32级陡峭的台阶错开二、三十公分的距离,错开处裸露出褐黑色泥土和沙石;自上而下的32级台阶像一个个钢琴的键盘,被前人踏出深深的凹痕,那曾经有过的喧哗和笑声仿佛还刻录在这些凹痕中。我想下去看个究竟,心里却担心不知哪一块麻石一歪,突然将我顺下水去,只得做罢。夷水长流,冷暖自知,我们生怕惊动“这一方静土”,悄悄退了出来。

  从大兴阁街拐一个直角,横穿西平街,我们径直来到西门码头。一路沿江而上,地势愈来愈高,码头的台阶也一个比一个陡峭,怎么改变这一布局呢?我们的前辈巧夺天工地将西门古渡建成一个“人”字型码头:上端嵌19级台阶,中间留一个承上启下的平台,平台悬江的一面立一堵30厘米的青石护栏,两侧分别叠11级麻石条,很自然地改变了台阶的走向。这种别致的造型,既增添了码头的立体感,又舒缓了台阶直截而下的坡度,然后与下端临江的三级长长的麻石条相汇合,组成一个集渡船、浣纱和休闲一体的多功能码头。

  我们恭谨地一级一级而下,不时被工匠们严谨、夯实、简朴及实用的智慧所折服。我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恍惚之间,依稀看到工匠们打着赤膊,前面两人肩并着肩,后面两人同样肩并着肩,共同抬着一块麻石条,你踩着他的脚印,他踩着你的脚印,齐心合力地一步一步向码头走来,他们嘴里哼着古老的劳动号子,这悲壮、骁勇的场面,使人联想起人类就是这么艰辛地走过来的。

  “载渡唷——”

  突然,我被身边一位年轻女子悠扬的喊声惊醒。只见对岸的艄公熟稔地将篙往船头一撬,渡船快速向江心滑去,艄公顺势用篙轻轻一点,一个空翻,挺立船头。当船180度转向后,艄公将篙从船头撑到船尾,渡船便箭一般向码头射来。望着越来越近的渡船,一个久违的传说浮出我记忆的水面:清末年间,一位书生和一位村姑在西门古渡偶遇,他俩一前一后上了船。当时,正是桃花盛开之际,对岸的怀远亭边桃树成林,微风徐来,桃花灿烂绚丽。

  村姑面若桃花,书生金榜题名,江面风和日丽,他俩双双倒映水中,似诗如画。千年修得共枕头,百年修得同船渡。碧水绿船之中,村姑和书生心中翻江倒海,脸上却静如止水。当渡船泊岸,村姑站立未稳,一个趔趄,身躯向前倾去,书生眼明手快,轻轻扶住村姑,缓缓将她搀下渡船。望着渐行渐远的村姑,一种甜蜜的惆怅,蛇一样游走在书生残留着村姑体温的双手之中,骤然间,书生文思泉涌,逐吟出“二八佳人横碧流,书生偶遇此船中,轻轻搀下桃花岸,默默无语各自羞”的佳句。

  传说是温馨的,如今波光桨声之中,见证这一幕的渡船已悠然远去,我身边这位年轻女子所持的船票,能否登上那艘客船?

  离开温情的西门古渡,本来就蔫蔫的日头,不知什么时候钻进了厚厚的云层里,寒风依然那么凛冽,我们冷手冷脚地抵达北门码头。我脚还未站稳,心里再次暗暗叫苦,05年重修的北门码头比王家码头还“前卫”,王家码头再怎么被污水槽强势侵入,那26级代表王家码头名片的麻石条还历历在目,而北门码头完全是一个水泥堆出来的码头。

  我蓦然想起一位哲人说过,一座码头,就是一座凝固的历史。而一座失去了历史的码头,哪怕它建造得再完整,还是给人一种残缺的感觉。

  我没有想到,走访老城码头的最后一站,竟是在这种残缺的感觉中拉下了帷幕。

  然而,面对码头的兴与衰,我们只是被动的阶段性的见证者,往往要等到它们腐烂得百孔千疮时,才会用当下的手法去修复,这时才发现,许多的地方是越修复越缺失,它们生命中的某个段落就永远消逝了。如何保护好这些古码头,给后人留下“回家”的路,我们任重道远。

  作者简介:禹正平,近年来,在省市报刊的《思维与智慧》等杂志发表文章20多篇,其中《做一条坚强的鱼》入选《小学生学会自我管理的100个故事》一书;《有些路你要走一走》获《思维与智慧》杂志社第二“智慧杯”征文大赛三等奖;《最后的知青》和《重返知青屋》入选《中国知青文集》。

  作者联系地址:新宁县公安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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